《坠落的记忆与重生的脚步》
一、
上海的暮春总是潮湿的,梧桐絮粘在行人的衣襟上,像命运撒下的碎纸屑。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凝成实质,在日光灯管下浮沉。二十五岁的孟春彦躺在病床上,睫毛在惨白的脸颊投下浅淡的阴影,仿佛一具被抽走发条的玩偶。
这具年轻的躯体正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角力。她的手指节泛白地抓着床单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——仅仅是试图抬起右肘这个动作,就耗尽了晨起积攒的全部气力。护工王婶见状,忙用粗粝的手掌托住她的脊背,那触感让她想起老家晒场上的粗麻布袋。
\"孟姑娘,咱们不急。\"王婶的乡音混着叹息,\"骨头缝里长新肉,总得给老天爷留些时辰。\"
二、
两个多月前那声巨响,至今仍在某些人的耳蜗深处回荡。四月二十三日的阳光本该是温柔的,商场玻璃穹顶将光线筛成金粉,洒在孟春彦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。她刚数完第七块地砖的裂纹,头顶就炸开一团猩红的影子。后来监控画面显示,那个坠落的身影与她相撞时,像极了两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。
展开剩余75%重症监护室的第十三天,主治医师用钢笔敲着CT片对家属说:\"脊髓损伤就像摔裂的瓷碗,胶水粘得再牢,裂纹永远在那里。\"孟母王文利盯着片子上那些支离破碎的阴影,突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打碎腌菜坛子,蹲在地上拼凑瓷片的模样。
三、
被厄运选中前,孟春彦的生活是规整的方格本。在半导体工厂,她负责将硅片送进泛着蓝光的机器,看机械臂在上面刻出精密的纹路。白班与夜班交替的间隙,她会溜达到商场角落的二手书店,翻看被无数双手摩挲过的《非暴力沟通》——就像她试图理解这个总是对她皱眉头的人间。
\"双减\"政策落地时,她正在义乌的补习机构批改作业。红笔在\"I want to be a teacher\"的造句上停顿许久,最终画了个规整的勾。后来她在面试表学历栏填\"高中毕业\"时,钢笔洇开的墨迹像极了那个被泪水泡软的红色对勾。
四、
刘静总说她们是被时代扬起的尘埃。这个同样从教培行业逃出来的姑娘,此刻正盯着病房窗外的悬铃木发呆。去年冬天她们挤在嘉定的合租房里,用电磁炉煮清水挂面时,孟春彦曾指着窗台上的多肉说:\"你看它歪着脖子长,反倒比端正的更有味道。\"
现在这株植物被移栽到病房窗台,在六月溽热的风里倔强地抽出新芽。孟春彦开始复健那天,刘静发现她走路时右肩会不自觉地耸起,像棵被台风吹歪的小树。但她的背影依然挺拔,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,却比防尘服时代更像个战士。
五、
关于那天的记忆,孟春彦的脑海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沙滩。偶尔有些贝壳的残片浮现:商场广播里甜腻的钢琴曲,电梯口反光的金属护栏,以及坠落前刹那的惊呼声——这些碎片总在深夜的复健室里突然刺入脑海,那时她正对着镜子练习抬腿,汗珠顺着下巴砸在橡胶垫上。
\"记不得倒是福气。\"王文利边给女儿按摩小腿边说。这个在药厂流水线上分拣了半辈子胶囊的女人,如今把同样的耐心用在女儿萎缩的肌肉上。她粗糙的掌心抚过那些狰狞的疤痕,像在抚平命运留下的褶皱。
六、
出事后第一百天,孟春彦终于能写出一行不歪斜的字。她捏着特制粗杆铅笔,在纸上缓慢地划出\"活着\"两个字,墨水在收笔处聚成小小的湖泊。窗外蝉鸣震耳欲聋,病房里的三人却都笑了——父亲眼角堆起的皱纹里,还蓄着未擦净的泪光。
暮色渐浓时,孟春彦突然说想去看看外滩的灯光。她架着助行器走向电梯的背影,像艘伤痕累累却坚持启航的小船。或许正如她在复健日记里写的:\"命运砸下来的重锤,终将把我们锻打成更坚韧的模样。\"
愿所有被生活击倒的人,都能在疼痛中长出新的翅膀。这人间虽常有风雨,但总会有光,从裂缝中渗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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